《人都是要死的》

《人都是要死的》是法国作家西蒙娜·德·波伏娃所写,体现存在主义思想的小说。小说描写了喝下长生不老药的主人公雷蒙·福斯卡,参与历史上众多真实事件的故事。福斯卡认识到自身的有限,渴求永生,在永生后却又发现失去生命的自身已然失去了追求事物的价值。一切事物在时间的维度上都亘古不变,意义在永生的角度上只是不断涌现和磨灭。他逐渐无法理解常人对事物和生命的追求,成为了存活的死人。

生命与死亡是存在主义的重要话题,《人都是要死的》中对生命的讨论是略显悲观的。主人公获得长生后得到的永久的生命只给他带来了痛苦和虚无,福斯卡找不到自己的存在的证据,在几百年的时光里,唯一记得使这一证据产生可能的几次事件,并在这些事件中对这一证据的可能更加失望。福斯卡是永生的和“超越”的,但是其它人不是,这种“超越”也没有给他带来超越人的可能性,除了不朽的生命之外。

波伏娃是存在主义哲学家,与萨特是伴侣。在对波伏娃思想的调查中,更多的是关于她《第二性》中的女性思想,尽管其中渗透着存在主义,才疏学浅的我难以探究。于是我选择萨特的视角来思考小说的主旨。

粗浅地说,萨特认为,存在分为两类,自在的存在和自为的存在。自在的存在处于意识之外,它就是它所是,而自为的存在就是人。人首先是存在,人的存在不是由自己的意志决定的,人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。人都处于这样的境况之中。在这之后才有人的本质,人的本质是自身通过自由的选择来创造的。这是一种绝对的自由,尽管受到人身边预先存在的处境的限制,人的选择仍然是自由的。

而这样的自由首先披露了一种不确定性,察觉到这种惊人自由的人首先会发现世界的不确定性。伦理观念也好,理想信念也好,现有成就和名誉也好,都是可被自由左右的。固定的默认的事物,只消一个自由的念头都能抛之不顾。如此这般,正确和错误突然变得并不明显,周遭的一切都蜕变成不确定的。这样的压倒性的自由使人突然陷入大片的虚无中,此时“我自身生命的意义是否也是预设的?”的问题会自然地产生。生命的意义变得并不显然,我们找不到看不到触摸不到自己的意义,我们同样无法从任何一个确定性的地方得到确定性的答复说:“你的生命是有意义的”。

所以人渴求确定性,需要通过与确定性的观照来觉察生命的意义。这样的渴求可能会导向三种可能,从外在寻求确定性,从自我寻求确定性,从死亡寻求确定性。同时人并未被赋予不面对这一事实的自由,无论最终选择如何,人必须承担做出这一选择的责任。
在此处讨论的背景下,从外在寻求确定性无疑是一种蒙骗,因为产生不确定性危机的原因就是外在的不确定性。那剩下的两种可能便是自我和死亡。

我有意义吗

事先确定的自我可信吗

按照萨特的理论,人的自我(本质)是在存在的基础上,由人的意向性选择创造的。
那自我是确定的吗?
可能是不确定的,既然是由人自身的选择而创造的,在此后的任一时刻便存在着被否认的可能,所以自我对此后的时刻都是不确定的。
但是在另一个角度上看,自我是人创造的一种既成的确定性。哪怕在绝对的自由中,处于任一阶段的人势必已然基于选择构建了某一阶段的自我,这时的自我是过往的选择得到的,它落后于当前的选择,它是众多假设和取舍得到的虚假的确定性,但是是可觉察的,是过往的一种确定性。
相比于外在,它要更为可靠。
那人应该通过自我来获得确定性吗?这可能有两个潜在的问题:自我是个体性的;自我是没有未来的。
我的自我是个体性的,自我潜藏着一种个体的欲望。人通过过往的自我来指导生命,容易生活在极端个人的世界中,而人的生命是存在他人的。萨特说,他人即地狱。当我的自我与他人的自我产生冲突时,两种意志就会演变成支配与被支配的斗争之中。在自我的角度,人无法观察和体悟他人,他人对于“我”来说,是一个与外在等同的对象,我的意向性才是我的世界的核心。而这对他人也是等同的。这样的斗争确与尼采描述的权力意志别无二致。
另一方面,自我是过往的,它难以解释未来的可能。如若我以自我为指导,选择与过往的我相一致的选择,我摧毁了自身的自由,这是一种可能性的丧失,如若我不这么做,我仍旧无法看到未来的方向,在无限的分支可能中我仍然踌躇不前。
或许自我并不十分可靠。

死亡是可信的吗

死亡是确定的吗,是确定的。这里讨论的死亡是物质性的死亡,无论是二元论还是物理主义都不否认:没有人可以从死亡中幸存。人总是要死的,所以死亡是不确定世界中唯一的确定性。从确定性的角度来看,死亡十分可靠。人会通过死亡来确定自我的意义是十分自然的倾向。萨特认为,“死亡是必然的,但它的发生充满偶然”。死亡本身没有意义,它的意义需要由人去选择,所以死亡的确定性并不影响人的自由。由死亡来确定意义大体可以分为两种,规避死亡,或者与死亡对照。

规避死亡,即规避死亡的人生是有意义的。死亡是肯定的,但如若在众多选择中,我选择能够使我的某种象征物从死亡中幸存的话,我的人生便是有意义的。这实质上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:死亡是令人恐惧的,我应当想方设法逃离死亡。这样的想法可能带有宗教色彩,或者存在相当的疑惑,是否存在着能够象征我的事物,它能否永存,而它的永存是否代表着我对死亡的逃脱。除却宗教的可能,这样的论点不太可信。

与死亡对照,是存在主义哲学家经常采用的视角。人只有在意识到死亡的时候才有得到意义的可能。克尔凯郭尔认为,只有体察到人生的有限性,才能展开赋予人生意义的创造活动。海德格尔认为,只有死亡才能使“此在”自身,真正个别化。所以生与死的对照,在他们的观点中形成促使人获得意义的张力。作为终点存在的死亡,它的存在本身能够使生得以显现,无论是萨特所说的人对死的解释还是海德格尔的先行到死中。这也是《人总是要死的》所阐释的,失去死亡的福斯卡失去了生,他存活的意义丧失了,长足的岁月中他只能依靠感情来获得片刻的生的体验。
与死亡对照是十分可靠的,因为它不像规避死亡一样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而否认死亡,它确切地接受了死亡,于是人就从不确定中找到了确定,对照之下,人有了自证的可能:既然拥有死亡这一既定事实,我的生命就能够在此之上构建意义。至于如何解释这个意义则是另外的故事。
但是这好像仍存有疑惑。这样的结论像是建立在两个假设之上,一个是死亡存在着悲剧色彩,一个是人有创造意义的意义。

如果我选择死亡呢

如果我选择死亡呢?这像是不能谈及的话题。为什么在意识到死亡的存在之后,在意识到世界的不确定性之后,在意识到人处在巨大的虚无之后,在意识到人孤立无助之后,人不会选择死亡呢?为什么在意识到“原来死亡才是真实存在的”的时候不直接了当地选择死亡呢?所谓“正视死亡”为什么不是导向这一结果?
最为关键的,是人拥有这一自由,选择死亡的自由。

为什么不呢, 死亡是罪过吗?死亡是逃避吗?价值选择的自由否认了这一点。既然人拥有绝对的自由,罪恶和逃避无从说起,选择死亡不过是无尽选择中的一种,选择附带的意义是人为附加的,为死亡定罪不可解释。

那是否是因为死亡剥夺了人创造意义的可能?但是人为什么要创造意义。创造意义的原因在不选择死亡的原因得到解释前是无法阐明的,或者两个问题是一致的。

所以人为什么不直接选择死亡?
一种可能的回答是因为他人。

我的意义,我的存在,我的生命,我的死亡,上述的讨论都只有我一人。在我一人的语境下,如果不选择死亡无法解释,那么人就没有活着的原因。这样的原因在我自己身上,在我自身能穷尽的思辨中可能是难以找到的,但是一个可行的或者显然的原因来自于我自身之外,与我一同苦恼于生命之为何的他人。
他人可以成为人生命的原因。人再怎么建构理想世界都无法将他人排除在外,人的自由使得人做出选择的时候能够考虑到他人。既然他人存在,我或许没有选择死亡的原因。我创造的意义将为他人创造,我的生命是与他人共存的。

关于这本书其它我想说的

福斯卡在时间上是超越的,但是他的思维和能力上并不是。在长达几个世纪的岁月中,他轻描淡写地尝试,轻而易举地失败,轻而易举地绝望,未曾见一点长进。他没有利用长生的可能性创造不朽的象征物,没有利用永恒的时间去深究世界的真相,他一直都只是在抱怨,抱怨自己的“不存在”。他看不见他人,哪怕看见了也只是通过他们来获得“生”的感觉。
几百年的教训没有使他认识到某种本质,他并未形成牢固的对时间的认识,牢固地对有限寿命的认识,他只是渴求配不上长生这一超越性的自己一个人的“存在”。
并不是永生诅咒了他,是他的有限性诅咒了他。

另外的,几百年岁月唤醒福斯卡不是新大陆的发现,不是科学技术的发展,不是人类解放的可能性,而是爱情。是什么让爱情拥有战胜数百年的力量,是赋予在爱情上的幻想还是爱情是人自我的表征。